《彼岸花开》第六十五章
66，
来到神奈川，迎接纯子的第一份见面礼是一阵迎面而来的凉水。
“欢迎回来！”
当丸井学长的家门被打开时。
一束水花迎面袭来，纯子一惊，瞬间被浇成了落汤鸡，用手擦去面上的水迹，发现面前站着一位五六岁、穿的T恤衫上有一只绿色大嘴蛙的红发小男孩，手里拿着一柄足足有其手臂那么长的大水枪对着自己，兴奋地笑着。
“喂，炎太！”
丸井走上前道：“不要拿水枪对——”
丸井还没说完，小炎太水枪方向一转，水花对着丸井直射过去，丸井连忙后退几步，用手阻挡着水花，上半身已经湿透。
“哈哈，笨蛋笨蛋！”炎太哈哈大笑，拿着水枪不断扫射丸井和纯子。
纯子被逼得节节后退，好像一阵透心凉迎头浇下，发梢滴着水，背心凉透。
“炎太！”
一位围着浅黄色围腰的中年妇女从屋内匆匆赶过来，后面跟着一位八岁左右的红色小男孩。
中年妇女狠狠拍了一下炎太的屁股，生气道：“我告诉过你不要在屋里玩水枪！”
见到母亲，炎太只得停下来，嘟着嘴将头扭向一边。
丸井伯母回头看着面前被淋得惨兮兮的纯子，捂着嘴道：“啊，抱歉！真是抱歉！你还好么？”
纯子长吸一口冷气，淡淡笑着道：“没……没关系。”瞧了瞧伯母身旁跟出来的另一位小男孩，正是上次游乐场见过的云太。
云太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纯子，连连鞠躬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纯子连摆手道：“没事啦，真的没事的……”
丸井擦了擦面上的水迹，终于喘了口气，一抬头对着炎太气势汹汹道：“连作为的客人的姐姐你都敢欺负，我今天要好好收拾你！”
炎太顿时抱着水枪，绕过纯子，逃跑到门外的院子里。丸井迅速追了出去，刚要逮住炎太，就被炎太水枪扫射得退后几步，两个人围着院子里的鱼池转着圈圈，就像在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
“云太，把我屋里的水枪拿出来！”丸井在院子里喊道。
云太眨了眨眼睛，望了一眼母亲，立正道：“是！”
“等等！”丸井又道。
云太刚刚转身，还没踏出几步立刻回身站立。
“记得把枪灌满水！”丸井喊道。
云太点头道：“是！”便匆匆跑到向屋里。
“真是抱歉！”丸井伯母上下打量了一下纯子，握着纯子发凉的双手道，“请跟我来吧，你的房间我早就准备好了，我们先去冲个澡换身干净衣服！”
纯子点点头，拿起行李道：“谢谢伯母！”
丸井伯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头对着院子里打闹的丸井和炎太怒道：“你们俩个！给我适可而止！”
在院中奔跑的炎太大声道：“是文太哥哥追我的！”
“哟！炎太，你睁眼说瞎话吧！到底是谁先开始的！？”
纯子跟着丸井伯母走向房间，其间见到云太抱着一柄大大的刚刚灌满水的水枪跑了过去。
丸井伯母叹了口气道：“真是伤脑筋啊……”
纯子勉强笑了笑，浑身湿漉漉的，实在不怎么舒服。
……
……
洗浴之后总算好了些，纯子从行李里拿出一件上面有一个雪娃娃的小褂衫穿上，用浴巾拧着刚刚洗好的头发。
丸井家是一处常见的日式别院，典型的传统榻榻米木质结构的房间，推开房间的门，可以坐在檐廊上看着天上的星星，闻着院子里的花香。
丸井伯母拿来吹风机走进屋，一脸愧色道：“真是抱歉啊，你一来就被弄成这样……”
纯子微笑道：“没关系的，真的没事。”
丸井伯母笑得十分慈爱，从纯子手中拿过梳子道：“来，我帮你梳！”
纯子惊得向旁一闪道：“不，不用了！我……我自己来就行！”
“没关系的！”丸井伯母将身子凑过来，轻轻拾起纯子的一穗头发道，“就当在自己家里，不用不好意思！”
纯子见状也不好推辞，红着脸，顺从地坐下。
丸井伯母梳理着纯子的长发，格格笑道：“瞧瞧这头发又黑又亮的，我年轻的时候也像这样！你能来真是好啊！……我们家啊，情况就像你刚才见到的那样，有两个大小魔王，整日吵吵闹闹的，叫人好不安生！若不是云太还算听话，我早被弄得头晕脑胀了……你到这里，一切不要客气，若是炎太那个小鬼敢戏弄你，只管告诉我！我一定狠狠打他屁股！……”
丸井伯母一个劲说个不停，纯子倒并不觉得烦闹，只静静地、一字一句地倾听，心里不知不觉地变得暖暖的，竟听得津津有味。
倏尔，头发被吹风机弄干，丸井伯母轻抚着纯子的头发道：“哟，瞧瞧！又柔又亮的！真漂亮！”
纯子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谢谢伯母。”
“不用不用！”丸井伯母拍了拍纯子的肩膀道，“我刚说过不用这么见外的！”
这时屋外传来阵阵跑动声，拉开门，原是刚刚洗完澡的丸井和炎太用浴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经过房外的回廊。
“妈妈，我头发还是湿的！”炎太跑到屋里蹲着道。
丸井也跟着走进屋，蹲坐地上道：“你头发那么短，不一会儿就自己干了！”
“不要，我要妈妈帮我弄干！”炎太叫道。
丸井吹着泡泡糖道：“都这么大了，这些事情还不会自己做！”
“我就要妈妈！”炎太做了个鬼脸，忽然脑袋被人敲了一下，哎哟一声，委屈地望着丸井伯母没了声音。
丸井伯母沉着脸道：“云太呢？”
“云太还在洗头！”丸井道。
丸井伯母生气道：“你们俩个又欺负云太！”
“没有！”炎太连连摇头，争辩道，“是云太哥哥自己说要最后洗的！”
炎太又被母亲敲了一下脑袋：“在姐姐面前你说话就不能小声点么？”
炎太摸着脑袋，嘟着嘴道：“我又不认识她！”
“那你还敢用水枪对着姐姐！”丸井伯母怒道。
丸井在旁拍手叫好道：“哈哈，我早说你会被骂吧？活该——哎哟！”
丸井伯母一抬手狠拍了一下丸井学长的后脑勺道：“不是告诉过你，洗澡的时候不要嚼泡泡糖么！？”
“忘了嘛！就这一次！”丸井用手柔着后脑勺道。
“我都说过无数次了，你哪次记得了？”丸井伯母眉头竖起。
丸井身子往旁边一偏，害怕再次被打：“都说了下次嘛！当着纯子的面，您就不能温柔一点么？！”
“你！”丸井伯母气得又抬起手。
忽然一阵清亮的笑声响起。
丸井伯母的手停在半空，和文太、云太一起回身，见纯子一个人坐在一旁，捂着肚子笑得格外开心，就像看了一场卓别林的电影一样，格格地笑个不停。
……
丸井伯父是位戴着黑色框眼镜，有着一脸憨厚笑容的公司职员。
在晚饭的时，一家人围着桌子用餐，炎太不停地吵着要吃丸井碗里的鱼排骨，丸井夹了几块到炎太碗里，炎太却老说不够，丸井说炎太太贪吃了。两人争执着到底谁才是贪吃鬼时，云太在旁不停地劝说着。丸井伯母沉着脸，好似又要发作，丸井伯父端着碗眯着眼笑着。
纯子见状噗嗤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午后，丸井伯母端来一盘西瓜，大家坐在檐廊上。纯子望着丸井、云太、炎太三人比赛着谁能将西瓜籽吐得更远，嘿嘿笑起来。
看电视时，纯子看着抢遥控板的丸井和炎太，再次哈哈大笑。
到最后，炎太私底下悄悄对母亲说：“这姐姐是不是有问题啊？见什么都傻笑！”
丸井伯母猛敲了一下炎太的脑门道：“最傻的就是你！”
……
盂兰节将至，家家户户准备着节日要用的祭品。
晌午时分，花园盆栽错落，飘着淡淡花香，蝉在树梢鸣叫。纯子和丸井伯母坐在檐廊上，缝制着节日当天一家人要穿的浴袍。
“真好呢，原来这些事情都是我一个做。”丸井伯母拿着针线，缓缓道，“你的浴袍弄好了么？要不我帮你改改？”
“没关系，一早就准备好了！”纯子微笑道，拿着浴袍一针一线仔细缝合着。
丸井伯母继续像聊着家常似的说道：“这些天让你见笑了，一天到晚吵吵闹闹的，没休息好吧？”
纯子忙摇头道：“没，休息得很好呢！觉得一天到晚热热闹闹的很有意思呢！真的……太有趣了！”
丸井伯母噗哧一笑道：“这次盂兰节跟着去河边好好玩玩，据说今年的焰火晚会特别壮观呢！”
纯子使劲点头道：“好久没有参加盂兰节的焰火大会了！这次能跟伯母你们一起过真是太好了！”
“不只是盂兰节哟！”
纯子一愣，抬起头望着丸井伯母，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针线。
阳光斜斜地照在丸井伯母慈祥的脸上，纯子的耳畔响起温柔的声音：“不只是盂兰节，新年、重阳节、国庆日都想和纯子一起过呢！”
丸井伯母微笑着轻轻握住纯子的手，眼里尽是慈爱的光：“樱花开时，也希望聚在一起聊天赏花。纯子如果愿意，有时间就回来看看吧……”
纯子心像被狠狠震了一下，仿佛封冻的冰层融化为涓涓雪水流淌至全身，眼泪霎时噙满眼眶。
丸井伯母伸手轻轻拨弄了几下纯子额前的发丝，轻抚着纯子的面颊道：“可以么？纯子。”
纯子哽咽了几下，凝视着丸井伯母眼角略带皱纹的眼眸，“哇”地一声扑到丸井伯母的怀里大哭起来。
……
为什么会忽然落泪？
这柔软的怀抱又是什么？
就像投身于清清的温泉水中。
温暖得、幸福得好熟悉又好陌生。
……
端着清凉解暑的橘汁，丸井静静走到纯子屋内，敲门道：“纯子，橘汁哟！我好不容易帮你抢了一杯！”
透过未完全关闭的门缝，向内瞧去，发现母亲也在屋内，丸井遂推开门，看见纯子熟睡着，母亲在一旁轻握着纯子的手。
“诶？这个时候就睡了？”丸井小声道。
丸井伯母对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刚刚在我怀里哭着哭着就倦了，慢慢就睡着了。”
丸井眉头微皱道：“这样？”
丸井伯母点点头，凝视着纯子，叹了口气道：“除了哭，什么都没说，可怜啊……好像很久都没被母亲抱过了……”
丸井望着熟睡的纯子，沉默着没说话。
“还好你把她带来了，文太！”
丸井伯母叹息道，“长时间的家庭缺失，对一个人的伤害是相当大的！长此以往，她会对家庭越来越恐惧，更不用说有信心去组建自己的家了……”
丸井回忆起从前纯子一个人蹲在小巷痛哭的样子，也跟着长了口气。
丸井伯母将橘汁放在房间的小木桌上，合上门，与丸井一起走出屋，瞧了瞧檐廊外、院子里几只白色蝴蝶在墙角几株花栽上飞绕，深呼吸一口气道：“唉，女儿就是好！儿子一天到晚都不让人省心！”
“诶？！”丸井眨了眨眼道，“冤枉啊，我才帮忙把厨房打扫了的啊！”
“门前院子草坪修整了么？”丸井伯母板着脸道。
丸井一听，挠着脑袋赔笑道：“这个……忘了，明天吧！”
丸井伯母冷哼了一声，耸耸肩道：“好啊，买棉花糖机的事情我也忘了，改天再说吧！”
“啊？！”丸井慌忙上前，跟在母亲身边赔罪道，“不会吧？！棉花糖机的事不是上周就说好了么？”
“修整草坪的事情昨天也说好了！”
“那个……那我现在就去——”
“少跟我讨价还价！晚了！”
“哎哟，干嘛这么认真嘛！妈！”
……
……
那天，
纯子睡得很熟，
仿佛在梦里又回到了过去，
和爷爷在一起的时候。
嘴角不自觉地轻轻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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